淡淡的太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闲闲散散地洒落在丛林间、芳草上、花朵里,柔和清亮。
早起的人们,有的挑着担,有的背着包,有些还空着手,身披晨光,迈着轻快的步子,携带着欢声笑语,满载着希望,一路一路的向平江城里赶去。
不知从那里飞来了一只鸟儿,七彩的羽毛,修长的尾巴,秀丽的头顶上留着一小簇红色的毛羽,不停地在空中回旋,歌声不断。听傻了姑娘们,看傻了汉子们。两三个行人刚想着要把它捕落下来,它清鸣一声,振翅发力,向着城门口飞冲而去,掉落下半丝毛羽、几滴尿屎水。飞呀,飞呀!鸟儿可能是累了,护住翅羽,轻轻地降落在一座茅草屋的棚顶上。鸟儿清了清羽毛,润了润嗓音,轻轻地鸣唱了两声,声音竟是如此的清脆动听,很是自豪。
草棚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高七尺,穿着粗布长衫,正围着三张松木制成的方桌,摆放着凳椅,准备开业。听到那动听的鸟鸣声,心中滋生出绵绵的暖意,正想出去瞧瞧是个什么样的鸟儿。还未等他走出茶棚,一张挂满泪水的小脸蛋扑面而来,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双目失神,心儿七上八下地欢跳个不停。
多好的一张脸蛋,两道细长的柳叶眉,好似刚被春风修剪过一般,晃动着漆黑,试想着把这漫天的光亮都吸了去;两颗明亮的眸子,要不是滚动在泪水中,只需一个顾盼,就能阴晴十里;微微隆起的鼻梁,薄薄的樱桃小嘴,让人瞧见,春韵萌生。
将这份突如其来的美丽打量了一番后,那心中瞬间生长出来的暖意,让中年男子渐渐缓过神来。看着那张散布着泪水的白净小脸蛋,不禁暗生怜悯之心,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姑娘,家里出什么事了?”
陌生的姑娘一听,口音好生熟悉,便向男子瞧了过去,看了几眼,细声道:“我.....”声音无力,眼泪不停的掉落下来,装满小半个脸蛋,慢慢地聚集成两条小小的水流,挂在鼻梁两边,半半地流进嘴里。
虽然只听到一个‘我’字,男子已觉知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苦命人,看了看她那早已脱色的衣裙,再看了看那白嫩的小脸蛋,总感觉那些泪水不应该流落在上面,不禁要为那小脸蛋打抱不平起来,慢慢地说道:“姑娘,你要是有什么大难处,不妨到这城中的‘一缕香’酒楼找找王猛少爷,或许他能帮到你。”
姑娘听过,迈开步子,走了两下,停了下来,回过脸,将男子看了看男子,轻张小嘴,细语道:“大哥,我......”刚说出三个字,小嘴合了起来,泪水滚落,话语没有泪珠多。
男子听过,看过,见姑娘甚为可怜,就想带她去,但这茶棚需得有人照看,深感歉意道:“‘一缕香’酒楼离这里不远,几顿饭的功夫就能到。从这进城,直走两条街,然后过桥左转,再走两条街,然后过桥右转,再走一条街就到了。要是你忘了路,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行。快点去吧,要是晚了些的话,他不一定在那儿。”男子说完,便向姑娘挥了挥手,抬头看了看天,清亮的太阳正被一小块阴暗的云朵追赶着,好生有趣。男子看过云彩,轻叹了一口气,便转身打理他的茶棚去了。
七彩的鸟儿听过两人的对话,见着那些从远处拥拥而来的人群,感觉不是很好,除去满身的疲累,振了振翅膀,欢叫两声,向着远处的山林疾飞而去。
姑娘听过婉转的鸟鸣声,掉落眼中的泪珠,对着空中那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看了几眼,好生向往,将小脸擦了擦,跨出脆弱不堪的脚步,向着百丈开外的城门口走去,心中有个念头,好像要去试试运气。
休息了一晚的‘一缕香’酒楼在满街的买卖声中苏醒过来了,敞开了大门。
放眼望去,酒楼坐落于两尺来高的土台之上,土台四围全由青石块砌成。朱红的大门上,镶着一对光亮的大铜环,一幅对联分挂大门两边,左起“足印四海书万卷”,右落“味品五湖香一缕”,正中五个大字“一缕香酒楼”。门口是一方两丈来长一丈来宽的台子,台子两边各放着一只大白玉雄狮,雄狮间是一个五级的白玉石阶,石阶直连下边那块白玉石铺砌的场地。场地极为宽敞,可停十来辆马车。酒楼不算光鲜,也不够气派,只是有些赖看罢了。
“承福,把我的白玉驹牵来。”
话音刚落,朱漆大门里走出一个人来,二十三四来年纪,手折纸扇,一身白色绸缎做成的袍子伏在身上,分毫不差,阳光挥洒,铺满其身,闪闪发光。
“是,少爷!”不过一会儿功夫,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少年牵着一匹高头大白马从酒楼左边的过巷里走了出来,走到白玉石铺成的场地上,对着从石阶上走下来的白衣少年笑了笑,温声道:“少爷,你不吃了早点再走吗?”
“不了。等会儿,等温良玉醒来,告诉他,将今天各家送来的货物验检一下,切莫少了。”少爷接过马缰,小声说道。
“是,少爷。你还有什么吩咐?”灰衣少年回话道。
“你不说我还忘了。前几天在阿亮裁缝铺帮你跟良玉各定做了一套衣裳,是给你们明天备的,你记得去拿一下。”还未将话儿说完,白衣少年早已跨上了马背,向东边疾奔而去。
灰衣少年目送着人和马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中,直到再无半点影子,才转过身,向酒楼大门走去。
没等他跨过大门的门槛,一个微末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钻进了他的耳朵里:“王猛少爷在吗?”
灰衣少年一惊,多好的一个声音,比布谷鸟的叫声好听多了。回过头来,定眼一看,只见一个姑娘站在石阶下的场地上,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脸蛋清秀,泪痕满满,眼神呆滞,挂满忧伤。粉白色衣裳略显破旧,却怎也藏不住那亭亭玉立的绝妙身姿,玉立在阳光里,好似一朵刚从污泥中升长出来的荷花,叫人好生喜欢。
少年定住心神,走下石阶,暖声道:“姑娘,你有事吗?我家少爷刚出远门,可能要到日暮方能回来。”
话音一落,姑娘泪如雨下,闷声痛哭起来!疼痛的伤口未能堵住,封存多时的苦楚随着泪水一起往外冒,好似要将她一身的凡尘清洗干净。她转过身,蜷缩起身子,掩按着脑袋,迈开早已抖得厉害的双腿,一步一趋地往着来时的路走了开去,嘴里夹杂着一些混乱的声音,声音儿可能连她自个儿都没听明白,听得灰衣少年也跟着伤心起来。
少年眼前一亮,不远处的地板上正好有着一条裂缝,要是她钻进去了将如何是好?于是没做多想,跑将过去,一把挡在姑娘前面,闷声闷气道:“我家少爷虽不在家,但我们楼上还有一位玉公子,平时的事都是他处理的,他一定能帮得着你。”
姑娘听过,将睫毛上的泪珠弹落几颗,微微地抬了抬头,也想将眼前这人瞧上几眼,好似没那个勇气,也不知道该是不该。
少年见过,将手儿搓了搓,发现掌心很热,再也不作多想,拉着姑娘的手,往酒楼里走去。炙热的内心里,他好像喜欢上了这朵污泥里的莲花,更喜欢上了她的眼泪,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盼着他家少爷快点回来,告诉他,为什么会这样。姑娘好生难受,不知道该是不该让他将自己的小手儿牵上,可她凉冷的内心极为渴望温暖,偏偏他的掌心很是热乎。想了想,还是让他牵着吧,跟着走向了酒楼。
一进酒楼的大堂,少年就迈开大步往楼上冲去,可还没等姑娘看清楚大堂里的柱子有多大,桌椅有多少张,少年就冲下了楼来,一把拉住姑娘的纤纤小手,要往楼上走。姑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看着他那双眼睛装满了善意,再次相信了他,跟着上了搂。
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走到了二楼大厅靠最西边的一张桌子旁,灰衣少年把一张椅子拉开一点,刚让姑娘坐了下来,立马说道:“姑娘,这就是我们家玉公子,这里的主事人,我家少爷的好朋友。”
没等灰衣少年把话说完,对面坐着的白衣少年早已放下了碗筷,看了姑娘一眼,说道:“姑娘,你有什么难处,慢慢说来,看能不能帮得到你。”
“我,我想...你帮我救救哥哥吧!”言儿凄凄,语儿苦苦,声音微弱,毫无底气道。
温良玉温言道:“你别急,说清楚点,你哥哥怎么哪?”
还未等温良玉背上嘴唇,姑娘便慌慌张张离开座椅,向着他跪了下去,双手死死地拉着他的裤管,硬咽道:“我爹爹被人害死了,我娘也被害死了,我哥哥也要死了。你帮帮我吧!救救我哥哥。”说完,那黯淡的眼睛在滚烫的泪水中慢慢合上,想是累了!转瞬间,又张了开来,眼神无限放大,就等着满天的光辉将它照耀。
温良玉望着姑娘那可怜的不能再可怜的眼神儿,心儿也跟着难受,弯下腰,用手拉开那双扯住自己裤管的小手,将她扶了起来,轻声道:“姑娘,你哥哥怎么哪?”
姑娘道:“他去青龙寨了。他们把我娘害死了。”
“什么时候去的?”温良玉没加思索道。
“今早天刚亮的时候。”姑娘道。
“承福,你去备辆马车,到大门口等我。”温良玉对着灰衣少年说道,没等灰衣少年回话,他就向大厅后边走了去。
灰衣少年二话没说,就拉着姑娘往楼下走去,进了后院,赶起了一辆大马车。马车一从过巷边角转出来,温良玉就从大门口走了下来,只是手里多了一把纸扇。马车一停住,他就跨了上去,一等他坐好,马车就跑了起来,向着二十来里开外的青龙寨直奔而去,马车里不停的传出话语声,洒满半路。
原来少女姓冷,名冰冰,涿州人。父亲冷秋岷,本是范阳节度使安思景手下的一名参将。两年前,一次灯会上,冷冰冰被安思景的二儿子安流儿碰上。安流儿垂涎她的美色,硬要娶她做小妾,她死活不愿意。安流儿眼看事不能成,就告发冷秋岷克扣军饷。安思景本是不信,但冷秋岷曾当众拒绝联姻,为树威严,冤案冤办。结果一百杀威棒下来,冷秋岷被活活的打晕了过去,抬回家,医治无效,死了。冷秋岷死后,安流儿还是不想放过冷冰冰,迫于安思景的势力,冷夫人只好带着儿子冷梓武和女儿冷冰冰一路南逃。几经转转,来到镇江地界,因钱财用完,一家三口寄居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十四天前,冷梓武上山打柴,两个大汉路过破庙,本是想来歇歇脚,讨口水喝。谁知,两个大汉在交谈中得知母女俩为北边来的逃难户,无所依靠,便起了歹心。冷夫人为了保护女儿,跟两大汉拼命,那里是大汉的对手。其中一个大汉只就一脚,踢中夫人小腹下,冷夫人登时血满跨下。两大汉眼看要闹出人命,慌忙逃离,消失于山林之间。冷夫人因伤害过重,在痛苦中睡了过去,再也没能醒过来。儿子冷梓武打柴回来,见母亲已死于血泊之中,痛苦不堪。曾去报官,官府却因死因不明,冷氏兄妹且又说不出凶手来历,不了了之。冷梓武带着妹妹一路寻访,昨日在一农夫口中得知此二人就是青龙寨的五六当家后,遣散妹妹,今儿天一亮就向青龙寨寻了去,定要为母亲报仇。可怜的妹妹,弱女子一个,除了以泪洗面,什么也做不了。
马车载着三个人一路狂奔,越山趟水,从未停歇,不到一个时辰,就出现在青龙寨山门前。
承福将马车停靠在一棵大松树旁,将马缰缚在松树上,然后就走到寨子门口,对着两个守山门的小校道:“两位兄台,这厢有礼了!麻烦通报一声,‘一缕香’的温良玉公子求见。”
听到‘一缕香’三个字,小校们不敢怠慢,随即接话道:“望稍等片刻,这就通报。”左边的一个小校就往里走了去。
承福看到小校已去通报,立马走到温良玉身边,小声道:“公子,里边的地面上好似有些血迹,要不要......”
温良玉道:“未得主人许可,强行而入,不妥,还是稍等一会儿的好。”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校出来传话道:“堂内有温良玉公子。”
听到传报声,温良玉带着承福跟冰冰随着小校往里走去。左转一个弯,右绕一个拐,不过三两下就来到了一座大厅门前。温良玉注眼一看,厅门上横挂一匾,书刻着三个金漆大字‘聚义厅’。
小校看到温良玉打住了脚步,连忙说道:“公子,里面请!”温良玉跨过门槛,走将进去。
“哥哥,你怎么哪?”冷冰冰微寒一声,眼泪扑了出来。
温良玉心中一愣,随着声音往前看去,只见一个少年,全身挂彩,半边脸蛋已被鲜血染红,左手抓着一把铁剑,右手握着一柄钢刀,眼观六路,甚是机警,五六十人将他围在战圈中,可又无一人上前交战。
“玉公子,今天这端的什么风,竟把你给请来了,真是蓬荜生辉!”
温良玉借着声音寻去,说话者正是青龙寨寨主黄天霸,江湖人称‘过江龙’,站在台上一整张虎皮铺就的大椅子前正向着自己施礼。此人,浓眉大眼,鼻高口阔,身长八尺有余,一身锦绸衣褂。左旁坐着二头目‘金钱豹’郭凯,右旁坐着三头目‘穿山甲’秦越。
温良玉双手合拳,对着三位当家拱了拱,脸挂微笑,说道:“三位当家好!温某给三位问安了。今日来得仓促,要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你这说的那里话,公子到来,我等兄弟高兴着都来不及呢。”郭凯说道。
“玉公子,过来坐。”黄天霸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指了指郭凯旁边的那把大黄花梨木椅子。
郭凯站了起来,用手掌指着椅子,对着温良玉道:“公子请!”
温良玉用眼瞄了瞄被围在战圈当中的冷梓武,又看了看安坐在虎皮大椅上的黄天霸,向着郭凯旁边走了过去,安坐于椅子上,不再说话。
江湖之中,话不需说的太明,事不可做的太绝。
大厅顿时一片寂静,没有了打斗声,没有了说话声,只有一个女子的哭泣声,好生烦人!
过了一会儿,温良玉站起身来,向着黄天霸道:“黄帮主,小弟今天来,就为两样东西。”
“公子,不知是那两样东西能入你法眼?尽管说来。”黄天霸说完,分别对着郭凯跟秦越看了一眼。
“帮主如此爽快,温某就直说了。这位妹子要我陪她来寻哥哥,听她刚才的叫声,想必战圈中的哪位朋友就是。此人我得带走。”温良玉说道,一脸严肃的表情。
黄天霸听过,看了看郭凯,又看了看秦越,眼看他俩就未打算开口,只好对着温良玉笑了笑,温言道:“不知还有哪一样?”
“听说你们五、六当家的腿脚很是有劲,能踢死人,看看能不能帮我把它剁下来,拿回去做个红烧猪蹄,也好来个以形补形。”温良玉用眼扫了扫众人,大声说道,就盼着有人过来扇他两个嘴巴子。
温良玉话音刚落,那战圈里就吼出一个声音来:“你有种再说一遍!”随着声音散去,人丛里走出两个大汉,正是张氏兄弟。一样的大眉大眼,大鼻大嘴,络腮胡子,黑布大衣,身高七尺有余,手持尖刀,向温良玉跳将过来。
郭凯见形势有些不对,站起身来,向着张氏兄弟撇了撇手,然后向着温良玉笑了笑,说道:“公子切莫说笑,天龙天虎是我聚义厅八拜之交的兄弟。”
“郭兄,你觉得我跑上二十来里路就是来说笑的!那张氏兄弟这些年干了些什么,你们心里清楚。平时欺男霸女也就算了,这次就为了折一枝桃花,竟能把载树人给活活踢死。已伤天理了!”温良玉看了看满堂的人,提了提声音,向着郭凯道。
郭凯被温良玉这么一说,不知该说什么好。往坏里说,得罪了自家兄弟;往好里说,搞不好会得罪‘一缕香’;好坏不说,自己早就看不惯他俩的所作所为。
这一缕香是个什么来头?方圆百里,无人不晓。穷来奢望吃杯茶,富来趋往喝壶酒。
正当郭凯左右为难之时,穿山甲秦越跳将出来,指着温良玉鼻子叫道:“温良玉,这里不是你那‘一缕香’,由不得你在这里猖狂。你要耍横,滚回你的酒楼去,不要让我们看着。”
温良玉看都没看秦越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向着台上的黄天霸道:“黄帮主,要是这样,在下这就告辞。”话语落地,掉转身,对着不远处的承福道,“承福,我们走。”举步向大门走去。
郭凯见此情形,心中有些不安,眼看着温良玉快要走到门口,急忙道:“大哥,这可使不得。”
黄天霸心里也是不安,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是自家兄弟,一边又是谁也不愿得罪的‘一缕香’。经郭凯一叫,缓过神来,立马喊道:“公子留步!你要是就这样走了,叫我们怎么跟江湖朋友交代,别人会误会的。”
温良玉打住脚步,回头看了看还被围在战圈之中的冷梓武,又看了看黄天霸,冷冷说道:“不知黄帮主想怎样打发在下?”
黄天霸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对着那些围着冷梓武的手下吆喝道:“还不散去,等着作甚。”
那些手下有好多已伤在冷梓武手中,心里虽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大哥发话又不得不听,只好散开,分站到大厅两边。还未等到众人全部散去,冷梓武一个体力不支,腿脚一软,坐倒在地,手中钢刀铁剑却未敢松动半分。
冷冰冰跑将过去,一把抱住哥哥,失声痛哭道:“哥,要是你也不在了,我可怎么办啊!”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将脸往冷梓武红色的头发上靠了上去。
冷梓武努力地睁了睁爬满鲜血的双眼,左手放下铁剑,手掌搭到妹妹的手背上,细声道:“我...我...我...”说了三个‘我’字,再也说不下去。冷梓武心想,爹娘死的太惨了,难道在再见到他们的时候,告诉他们,自己什么也没做就死了!几滴泪珠夹杂在血水中,流落下来,谁也没有看到。
承福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掏出他用了几年的破旧手巾,递向冷姑娘,说道:“帮他擦擦把。”冷冰冰接过手巾,在她哥哥的脸上擦了起来,每擦掉一丝血迹,自己的眼里随着落下一颗泪珠。
气氛有些舒缓,黄天霸向四周望了望,对着郭凯使了使眼色。郭凯明白过来,忙走到温良玉身边,拉住温良玉的手往黄天霸那边拉。温良玉也知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就随了他的意,缓缓的走了过去。黄天霸看到温良玉走了过来,忙从帮主台上走了下来,一把扶住温良玉往椅子上坐。等温良玉坐了下来,才走回自己的座椅,坐了下来,对着不远处的张氏兄弟喊道:“你们俩过来。”
张氏兄弟见大哥对温良玉礼敬有加,早已心感不安,随着黄天霸一声叫喝,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碍于平时的威风劲头,故作无状之态,大摇大摆走将过来,齐声道:“大哥,有何事?”
黄天霸看了看他俩那副神气劲,又看了看温良玉那一脸的冷漠表情,对着张氏兄弟道:“那小子母亲的死真跟你俩有关?”
“什么有关,我只是踢了她一脚。”张天虎回话道,语气有些生硬。
“踢在那里,你可知道?”黄天霸言语有些生硬道。
“好像是小腹。哎,管她那里,乡下村妇一个,用不着理睬。”张天龙看了看黄天霸,有些不耐烦起来。
“乡下村妇!好,好,踢得好!”黄天霸套用着张天虎的话语后,紧接着道,“那你为什么踢她啊?是没事做,还是脚发痒?”
黄天霸言语一出,大厅顿时哄了起来,笑语翻天,张氏兄弟也随着笑出声来,没瞧见黄天霸眼里装满了恐惧。
黄天霸陪着张氏兄弟笑了笑,厉声道:“我问你为什么要踢她一脚?”
“我哥刚抱住这小女子亲了一下,那妇人就拿出一木棍来要打天龙,我就一脚踢了过去。”天虎边说着话,边往远处的冷冰冰望了一眼。
一开始大家没注意,现在一看,这姑娘长的实在是好看,水灵水灵的,舒心悦目。
“好,好,好!”黄天霸连说三个‘好’字,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天龙天虎的身边,小声道:“你俩觉得杀人好,还是被人杀好?”
天龙天虎被这么一问,顿时呆若木鸡,活力全无。
黄天霸说完话,走到虎皮大椅前,坐了下来。向四周看了一眼,对着堂下说道:“老四,老七老八,老九老十,你们都过来。”
话音一落,左右两边走出五个好汉来,长的甚是高大,个个其貌不凡。
黄天霸等五人走近身来,对着七人说道:“老五老六这事,你们怎么看?”
这时,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穿山甲秦越跳了起来,大声道:“有什么办不办的,这小子伤了我青龙寨这么多兄弟,叫他死十回都不为过。今天就给‘一缕香’个天大的面子,让他把这小子带走,要是再讲其他的,趁早打消念头的好。”除了黄天霸跟郭凯外,其他头目都将头点的飞起,觉得就该这般。
黄天霸看了郭凯一眼,郭凯明白,心里早有打算,不禁转过脸来,挂满微笑,向温良玉道:“公子...”
还未等说下去,温良玉就打断他的话道:“黄帮主,我先前说的两样,一样都不能少。”
“这...”
还没等黄天霸往下说,穿山甲早已走到温良玉跟前,用手指着温良玉的鼻子,道:“温良玉,你凭什么在我青龙寨趾高气扬的。”
“就凭这个。”温良玉说完,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右手一摇,扇子舒张开来。
大家定眼看去,扇面上,一只苍鹰振翅腾飞起来,灿亮的眼睛豪光万丈,扫射着身下的一切,两只鹰爪紧紧地抓握着一朵略带血色的莲花,极为传神。
“这不是王猛的纸扇吗!”一个人叫出声来。
一个接着说道,“不就是那把扇子,八年前,那个张守城将军临走之时,当生日礼物送给他的。”
“是啊,今日数百里太湖内无一匪盗,多亏了张将军,也多于王猛。”
“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不知现在什么样了?”
“听说前年在太湖边上,他一人捕获了‘十三鹰’。”
“十三鹰,那十三个恶罐满盈的家伙,官府几度都拿他们没办法。”
......
大厅中言语纷纷,你一嘴我一言,越说越漫无边际,好像都跟王猛挨亲带故似的。
想到王猛,黄天霸的心也悬了起来,心里嘀咕道:“那傻子,要是不为苦难人出头,就好像没其他事可做。要是跟他对上了,我青龙寨的水上生意还能做得下去?这狗日的,干嘛什么事都能撞上。哎!有了业因,就得受业果了!”
“大哥,三弟,我们怕是惹不起那家伙!”郭凯对着黄天霸与秦越细声细语道。
“老二,那你说该怎么办?”黄天霸小声道。
郭凯拉着秦越的手,向黄天霸凑了上去,把声音压到极低道:“大哥,三弟,老五老六这些年干了些什么好事,我们也都知道。大哥碍于结义之情,只是劝导,不曾惩处。他俩倒好,变本加厉,劲往一处使。今日要是把此事应了下来,先不管它输赢,要是来日其他人争相效仿,又该怎么办?他王猛家大业大,又得到方圆数百里乡里乡亲的拥戴,连州府那些大老爷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就别说当地的这些财神了,跟他硬扛,我们必败。有王猛在,此事要是闹到官府哪里,我们也讨不了好,不如各退一步,以江湖之事了之。让那小子跟老五老六来场较量,生死不管,其他兄弟的医药费用由‘一缕香’全力承担,这样我们吃不了亏。你们看如何?”
黄天霸道:“老三,你看...”
秦越看了看黄天霸,又看了看地上的冷梓武,小声道:“一切全由哥哥做主。”
“好,大哥。”郭凯说完,对着黄天霸向温良玉指了指。
黄天霸会意,从虎皮大椅上站起身来,对温良玉道:“玉公子,你看这样可好?”
“怎样?”温良玉道。
“江湖规矩,他们三人来一场公平较量,小兄弟报他的仇,天龙天虎护自己的命,各安天命,生死不论。”
“那我得问问这位小兄弟,他已伤的不轻。”温良玉说完,就走到冷梓武身边,询问他的意思。冷梓武报仇心切,竟然忘掉了自己的伤痛,满口答应下来。温良玉看了看冷梓武各处伤口,都不是很重,于是回过头,对着黄天霸道:“黄帮主,要是有人放冷箭该当如何?”
“要是有人放冷箭,我亲自将他的手剁下来。”黄天霸放大了声音道。
“好,你寨子里受伤兄弟的医药补助,我‘一缕香’酒楼全力承担。”温良玉道。
黄天霸对着众人摆了摆手,局外之人都散到了大厅各侧,厅中留下了一块极大的场地。
正当他们三人摆好架势,准备动手,郭凯手拿着几张纸,从厅后门走了进来,对着三人道:“等等,空口无凭,先把这生死状签了再动手也不迟。”
三人听到郭凯言语,各自散开,放下手中兵刃,一起来到郭凯面前签字画押。签完生死状后,三人各自拿好兵刃,回到场中,斗到了一起。
一方求活命,一方要报仇,打斗极为激烈。上下相攻,左右互击,你进我退,一时间难分胜负。
刚开始,张氏兄弟以二敌一,攻得冷梓武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但随着战斗继续,张氏兄弟求胜心切,开始心浮气躁,总想着就用一招至冷梓武于死地,漏洞百出。
冷梓武,虽果敢机敏,但以一敌二,略战下风,只好在招架中寻求机会。
一个不小心,张天龙砍向冷梓武脑袋的一刀用力过猛,上身失去重心,向前冲了出去。冷梓武顺手一带,天龙扑倒在地。冷梓武见此机会,假装要去攻击地上的张天龙,正等着后面的张天虎来攻。张天虎果然中计,对着冷梓武劈头就是一刀,从上砍下。冷梓武向右迅速迈出一步,将身子往右一靠,左脚往后跨出半步,扭转身,右手握着剑柄,剑尖向前,对准天虎的胸膛疾刺过去。天虎来不及躲闪,剑身穿胸而过,‘啊’的一声,钢刀离手,两眼无光,整个身子压在宝剑之上。天龙原是扑面倒地,等他翻过身来,天虎已然中剑。天龙迅速爬起,要为天虎报仇,提起钢刀直向冷梓武腰间砍来。冷梓武已然看到,等天龙的刀快到之时,提着天虎的身子同时往右前方跨半步,一刀刚好砍在天虎的腰间,只见天虎的身子再次抽动一下。此时,冷梓武从天虎胸前拔出宝剑,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直射冷梓武后背。冷梓武快速地向天龙刺了过去,天龙想拔刀来抵挡,刀却没有拔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天龙想弃刀逃走之际,冷梓武冷冷的剑尖已然刺到,透进天龙的胸窝。天龙用手一抓,几个手指刚好碰到冷梓武的眼皮,冷梓武身子后退半步,提起就是一脚,踢在天龙的肚皮之上,天龙后仰倒地。天龙忍住疼痛,慢慢翻过身,缓缓站起。还未等他站稳,冷梓武从后就是一脚,天龙扑倒下去,只见背上鲜血伴随着剑身直冒出来。天龙两眼空空,对看着坐在高位的黄天霸,抽畜了几下,再无动静。
正在此时,张氏兄弟的手下们手拿兵刃,冲了过去,要为张氏兄弟报仇。
黄天霸见此情形,立马上前阻止,大声喝道:“他俩已死,没必要为他俩再做无辜的牺牲,要是有人胆敢妄动,休怪我下手无情。”
冷梓武大仇得报,意念已平,劲力一松,垮倒在地。承福见状,立马抢将过去,将他扶起,背到背上,大跨步往外奔去。
众人见之,正待要追,温良玉抽身挡住。众人见他手中宝扇,大多心虚,打住脚步,等待黄天霸发话。
黄天霸见此状况,对温良玉说道:“玉公子,善后之事,能否做准?”
温良玉答道:“君子出言,从来做准。”
等温良玉说完话,黄天霸对郭凯小声说道:“你送他出去,恐生变故。”然后就向温良玉拱了拱手,道:“玉公子,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在下告辞!”温良玉也向黄天霸拱了拱手,然后唤上冷冰冰,随着郭凯出了大厅,向山门而去。
左拐右转,片刻功夫就来到了山门口。郭凯往前一望,前边大松树下,青龙寨十来个兄弟正围着承福跟他的马车,不让其离去。郭凯对身后的温良玉笑了笑,就大踏步的走了上去,对着那十来个汉子道:“老大已同意放他们走,你们这是在作甚?”
其中一个留着胡子的汉子回话道:“车上有那伤人的小子。”
“事情已得解决,所有受伤兄弟的医药费用,‘一缕香’酒楼将全力承担,快快放行。”郭凯对着所有的汉子大声道。
汉子们相互看看,散到一边。
温良玉带着冷冰冰走了过来,让冷姑娘先上马车照顾她哥,然后对着郭凯跟十来个汉子道:“我温某既已答应,就不会食言,各位放心。”说完就上了马车,坐好,双手抱拳,对着郭凯道,“郭兄,后会有期。”落下车帘,马车向远处疾奔而去。
郭凯目送着马车奔了老远老远,才领着众兄弟往聚义厅走去。
聚义厅中,张氏兄弟的尸首旁围着一二十来个汉子,个个眼露凶光,留有泪水,默默地瞧着早已死去的张氏兄弟。
郭凯刚跨进聚义厅的大门,十来个人蜂拥而至,对着郭凯就是一顿拳脚。郭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揍倒在地,没来得半点反抗。一阵拳脚过后,气喘吁吁的大汉们停住拳脚,对着躺在地上的郭凯紧接着就是一阵谩骂、数口唾沫。
十来个打手散去之后,有两个汉子走了过来,伸出手要来扶郭凯。满脸血水的郭凯撇开两人的手,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满是灰尘的衣袖擦着布满血水的眼睛,一瘸一拐,向黄天霸走去。
黄天霸看着郭凯向自己走来,急忙下了椅子,朝郭凯奔了过去,一把扶住郭凯的手臂,心表歉意道:“二弟,怎的伤成这样,快过来坐!这些个杀千刀的,下起手来没一点兄弟情义。”
郭凯擦好了眼睛,朝黄天霸笑了笑,甩开他的手,温言温语道:“大哥,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你二弟。”说完后就扶着自己的双腿,对着黄天霸慢慢地跪了下去。
“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黄天霸快速的弯下腰,想将他扶起。
郭凯身子往下一沉,紧接着就是一个头往地上磕了下去,声音响满全厅,随即温言道:“感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小弟也该告辞了。”说完就从地上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往门口走去,除了身上那件铺满鲜血与尘土的紫色衣褂外,他再也想不出该带走点什么东西。
没有人相送,因为他们从来没想过郭凯会离开。
经过右拐,经过左转,经过了当年亲自铺筑的那段青石路,经过了山门,走到右边那颗大松树下,用手抱了抱。郭凯回过头,看着那曾经用血汗书写出来的‘青龙寨’三个大字,眼中满是泪水,依依不舍道:“青龙寨,我走了!”他向它挥了挥手。
‘青龙寨’好生无情,冷冷地回应道:“你早该走了!”用冰冷的目光,瞧着郭凯一瘸一拐地向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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